天已经黑尽的时候，老六终于停下来，拿开茶包让青芒和黑炽出来。

　　黑炽竟然已经睡着了，青芒用力挠了他一爪，他才惊跳醒来，慌张地说，“不，不，别打我……”

　　青芒不理他，跳出背篓回复人形，四周一看，原来是片林间空地，有条小溪汩汩穿过。

　　老六已经在溪边洗完脸，边在身上擦手边从背着的布包里拿出几个干饼，扔给青芒两个，自己走去靠树坐下，目光炯炯注视青芒。

　　“狐精，呃？从哪儿跑出来的？”

　　青芒不知怎么回答，身旁却传来黑炽的声音：“你是人？人都那么坏，你这个人怎么会救我们？”

　　不等老六回答，黑炽拉起青芒就走，嘴里嚷嚷着，“不管怎么，还是离他远点好，人的诡计最多，谁知道他明天会干什么……”

　　青芒甩脱他，“你干什么？”

　　“真的！”黑炽又伸手来拉，“你不知道，人没一个是好的，一路上那些人可把我和青芜整惨了……”

　　“青芜？！”青芒跳起来，“你说什么？青芜没死？他在哪儿？你们怎么跑出来的？快说快说！”

　　他一叠声催促黑炽讲清楚是怎么回事。

　　黑炽刚要开口，忽然偷瞟了一眼树下的老六，低声说：

　　“那儿有个人。”

　　老六呵呵笑出声来，青芒不耐烦，“你没睡醒啊？那儿当然有人。别管，快说他现在在哪儿？你和青芜——”

　　“不行。”黑炽坚决地摇摇头，“我们狐的事情不能让人听！不行！”

　　青芒恨不得一拳打在他庄严肃穆的脸上。

　　“原来也有你这样的！”老六开口，欣赏地打量黑炽，随即伸出左手，“算你赢了。看着，我其实不是人。这下可以讲了吧。”

　　“哦——”黑炽如梦初醒地走到他跟前，细细数了一遍他的六个指头，狠狠在老六肩上一拍，“我说嘛，人怎么会来救我们！”

　　青芒疑惑地看着老六。

　　“是真的。”老六欲笑不笑地点点头，掏出几个干饼给黑炽。

　　“你是兽精？什么兽精？”青芒问。

　　“我祖上有过一个蝶精，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老六脸上仍然挂着半丝笑意。

　　青芒本想问几句，却被吃得狼吞虎咽的黑炽打断了。

　　“好了！没事了！蝶精蜜蜂精打屁虫精，只要不是人就好。我和青芜怎么跑出来的？我不说你做梦都猜不到，打赌没谁猜得到……”

　　黑炽狼吞虎咽，东拉西扯，不时需要青芒提醒，才回到正题上。但青芒还是逐渐听出了头绪。

　　原来，他们是躲在黑园的大酒桶里逃出来的。

　　黑园的大帐倒塌的时候，黑炽慌慌张张躲进一个空桶，水一来，酒桶竟然浮起来了。眼看洪水冲来，他干脆抓了一大包吃的跳进去，将酒桶盖紧。他在里面顷刻间被颠得七荤八素，正咒天骂地，酒桶却停下不动了。他还没搞清怎么回事，桶盖忽然被打开，青芜跳进来。原来酒桶被掀到对面艾山边，被青芜发现，也躲进来逃命。

　　青芒忽然想起在止江里看见的远处那几只大酒桶。他恨得一掌打在地上，又给自己脑门上一掌。

　　“怎么啦？有蚊子？”黑炽双手在周围一阵乱舞。

　　“别打岔！后来呢？”

　　“谁打岔？明明是你打岔嘛！嗯，后来，后来，我们就一直在水里咣咣当当地漂，有时候还能睡着，有时候简直颠得尾巴和脑袋都分不清了。有一次我正睡得香，忽然耳边象响了个炸雷似的，一下子就把我从桶底给摔到桶顶去了，青芜个死狐子还把屁股压在我脸上——”

　　“你们后来怎么出来的？”青芒大声打断他。

　　“被人揪出来的呗。我们都饿了好几天肚子了，可是酒桶一直在水里，我们也不敢捅开盖子。有一天，忽然酒桶不在波浪里跳了，我正高兴，桶就被打开了。然后就听到闹哄哄的声音，说，又来了一桶！又来了一桶！我还不知道说的就是我们！外面一大堆人，都穿着皮褂子，身上挂着刀啊剑的，喏，就和刚才你救我时戳我们那人一样。我跳出来刚成人形，就被他们按住了，口口声声叫我狐妖。”

　　黑炽气愤地瞪着老六，老六赶紧举起六指左手。

　　“哦，我忘了。”黑炽放松脸色。“人太坏了！一路把我们绑着，动不动就打我们、踢我们，他们吃好的，净给我们吃又脏又臭的东西，就连这些都少。给他们绑在树下的时候，我连树皮都啃来吃了。他们还说要不是要把我们献给边城王，老早就把我们这种妖怪烧死了。”

　　黑炽打了个寒战，“烧死，他们真会这么做……”

　　“那青芜哪儿去了？”青芒着急。

　　“那个狡猾的死狐子！我们走了二十多天，终于走出树林，看到一个大高墙。没想他却一下子倒在地上，象死了一样！装得可真象，我看他瘦成那样，都以为他真的不行了呢！我听到那些人商量说，都回到城门口了，死一个多不划算。他们就解开绳子去翻腾他。没想到这死狐子‘刷’就变了狐形，哧溜钻回林子不见了。那些人找了一阵没找到，天快黑了，就带着我进了城。没想到一进城就说正在找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我要来？反正就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穿得漂漂亮亮。他们围着我看了好几圈，就——就——后来你就知道了。”

　　“一定是青芜！烧王宫的一定是青芜！”青芒激动地站起来，恨不得立刻回边城去找他。

　　“你说是他？不对吧！他是逃进林子的。再说，他烧人的房子干什么？”

　　青芒懒得理他，转过头去看老六。

　　“我想回去。”

　　“别发混，好不容易逃出来，回去死定了。你那朋友，如果脑袋象他说的那么好使，”老六指指黑炽，“也早趁乱逃出城了，肯定不会留在那儿。”

　　青芒呆了一会儿，抱头坐下，“那我上哪儿去？”

　　“我看你也没地方可去。你回不了你们的城，也回不了边城。我看你最好是去底山，不过那也得先到中城。只是中城——”

　　青芒走去他身旁坐下，信任地盯着他。

　　“嗳，还有饼没？”黑炽挨过来。

　　老六一笑，又拿了个饼给黑炽，然后才对青芒说：

　　“要在过去，中城地方大，人杂，一躲进去就没影儿了。可是现在不一样。鼎皇那几句话可厉害着呢，一般人都记不住，不过我会说。”他正起脸，抑扬顿挫地说，“行优族大道，严气正性，不与末流虫兽为伍，铲除卑贱异类，就可永保太平盛世。”

　　说完他嘴角一扯，不屑地笑说，“其实我看嘛，无非是这二十年不和北城打仗了，鼎皇没事可干，就来折腾自己城里的人。英明神武什么的，都是屁话。我如今去中城都越来越不踏实，其实就算边城，也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哪一天，就踩到我们头上来了。”

　　“这个姓丁的是谁？胡说八道些什么？”黑炽问。

　　“那说起来话就长了，我这会儿可没有力气说。反正，你们最好还是跟我走，到了中城，我看你们也别留，我倒是有些跑货的朋友，你们就跟货队去底山吧，那边鼎皇可能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

　　“就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的那个底山？”黑炽吸了一下差点掉下来的口水。

　　“呵呵，倒是凑合你了。喂，我说，你还是先把尾巴塞到衣服里去再想吃的吧！”老六笑起来。“快睡了，明天我们还要早起赶路，茶队在棱楞湖口的高登塔等，我们可不能耽搁久了。”

　　老六从布包里掏出件夹袍，往身上一裹就躺下了，布包垫在头下。黑炽变了狐形就地睡下，立刻鼾声阵阵。

　　知道了青芜没死，而且也到了人世间，青芒心里又激动又高兴，哪里睡得着？他看看天上，月亮被树遮住了，但银辉却洒满枝叶。他转到树后，对着月光来的方向缓缓吞吐灵丹。

　　“你们真的有本事让人人安居乐业、富足无忧？”老六忽然轻声问。

　　“什么？”青芒慌忙吞下灵丹。

　　“老人传下来的话，说狐仙现世，大变即至，从此天下再无不公，日子甜如蜜糖，个个乐似神仙。”

　　青芒迷惘地看着老六睡在地上的身影，不知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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