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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之大书之大尾城民》未分卷 二一、青芒问,我们要去哪儿?

  他们一踏上岸边就看见狐觋。先到的狐都聚在他四周,急不可耐地等着他们。

  狐觋看了青芒他们一眼,吟道:

  “天生云,地生灵,灵丹现,仙狐寻。时日已至,天命将启。去吧!”

  狐子狐女们纷纷跃上艾山,飞一般向上冲去,顷刻间没入高高的香艾中。

  青芒碰了一下赤蕊,朝上次留下标记的方向点点头。转身见白芊正看着他,可刚朝她走去,白芊却狠狠瞪他一眼,越过赤蕊飞跑而去。

  青芒转头发现青芜也不见了。

  他朝与赤蕊相反的方向钻去。

  今晚和那晚不同,今晚星月全无,艾草在风中起伏,满耳都是草叶的簌簌声。青芒觉得自己象盲了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隔了一会儿,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喜悦的欢呼。青芒半立起来,看见一只狐兴奋地往山下窜去,经过身边时,青芒瞥见他嘴里衔着一颗淡黄色的丹。立刻,山下响起吊篮滑动的声音。

  这么说我的该是金丹。青芒想。他低头更加努力地在草丛中仔细搜寻。

  接下来周围不时传来胜利的叫声,吊篮往返的声音一次次响起。青芒不再抬头,心里开始焦急。黑暗一片的草丛让他的眼睛酸痛,他不自觉地闭了闭。就在闭眼这一刻,他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刺中。

  他大睁开眼,但是毫无发现。他回想刚才,重新闭上眼睛,轻轻翕动鼻尖。

  果然,在艾草的香气中,另有一丝别的味道,就象小孔中吹出的一线凉气,若有若无。他闭着眼,循着这条线匍匐挪动,直到味道变得明晰。他睁开眼凝视面前这株艾草——在最上面一片叶子与茎的夹缝处,有一点微弱的亮斑。

  他按捺住狂跳的心,小心伸爪一捻——感觉到了!缩回爪,一颗小小的金丹夹在他的指掌间,如水娇嫩,好象随时都会破掉。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他激动地喊。

  可是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他的喊话。他将丹放到口中,立起身来,这才发现不对劲。

  不知何时,风变得很大,天上传来隆隆的雷声,对岸的灯光一片凌乱,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他竟然看到黑园的大帐顺着小河急速地漂走了——小河,那片波涛汹涌的水是小河吗?

  然后,很多事情几乎同时发生了。

  首先是白影一闪,狐觋在他面前大喊一声“跟我来!”

  然后是轰轰声传来,许多哀嚎和尖叫传来,一个狐从下面跑上来,疯狂地在草间乱转,不断惊呼:“水!水!水!”

  又一道闪电,青芒眼看金楼的大帐‘喀喇’倒进水里,同时,他目瞪口呆地看到两条白线从麦河和稻河的方向迅速沿小河靠拢。

  狐觋再次大吼,他身不由己跟着他。狐觋通身都象发出了白光,青芒心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跟着狐觋急窜。

  他忽然觉得脚下异样,低头一看,脚已经踩在水里。

  “快进去。”狐觋喊道。

  狐觋住的那棵形状奇特的大树倒在地上,赤蕊的头露在树洞口拼命叫他的名字。青芒正要跃入洞口,闪电再次照亮一切,他惊惧地抬高目光:那两条白线已经变成两堵白墙到了眼前!

  黑暗——轰然巨响。

  闪电亮起,相撞的白墙激起滔天巨浪,然后山崩地裂地坍塌下来,汹涌的水朝丹山和艾山奔涌而来。

  “白芊!”青芒忽然醒悟过来。

  狐觋将他一把推入树洞。

  狐觋的树船在水中颠簸冲撞。青芒一拧身化了人形抓住洞口向外看:昏黑中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各种杂乱的咆哮声和哀呼声。对面的灯几乎全灭了,偶尔被闪电照亮的是一片无法辨认的狼籍。

  “妈!妈!”

  青芒对着丹山嘶声狂喊,一个大浪将他打回树里。

  等他重新攀出洞口,树船正快速漂走。有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一个狐呆呆站在高处,紧紧把一条雪白的狐尾抱在胸前。可是不等青芒叫出声,树船已经一闪而过,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们在剧烈摇摆中急速向前冲去,树里已经涌进不少水,好几次树船几乎要倾覆了似的。青芒和赤蕊怔怔对望,黑暗中她眼中的光亮仿佛凝固了。

  四周漆黑一片,完全无法辨别方位,只有一次,赤蕊颤抖地低声说,“金楼。”

  远处,金楼的白石顶透出柔和的黄光,就象汪洋中一个灯塔。但很快,灯塔看不见了,只剩下波涛翻滚的无边黑夜。

  暴雨开始倾泻下来,青芒从洞口缩回来,无力地坐在水里,将一切交给这条失控的树船和奔腾如狂的河水。他眼前一会儿闪出妈老汉儿的样子、一会儿又闪出白芊和青芜,他从不知道自己记得那么多认识和不认识的狐的样子,他们的脸也不断地在眼前冒出来。

  赤蕊挨着他坐下,她的身体不停地发抖,但她的嘴唇紧紧闭着,眼睛象两颗燃烧的火球,仿佛要把她瞪视的虚空烧起来,直烧出树船外去,烧干那片弥天盖地的大水。

  “你们都找到丹了。”

  船深处传来声音,青芒回头,看见狐觋模糊的轮廓在船最里面。

  他一定是紧跟着自己跳进洞的,青芒想起。

  “找到有什么用?现在还有什么用?你早就晓得!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你这个——这个——没尾巴的!吐黑丹的!唱鸟歌的!我不是怪物!你才是!你才是!”

  赤蕊喊叫着,声音象要炸开来。她猛然站起,头重重撞在树壁上,她却象没有感觉到,扒着洞口将头伸到外面的黑暗中,全力迸出一声长啸——这声音和昨天看见青芒要坠河时的悲声不一样——这声音狂野激昂,怒焰高炽,象一条闪着光的金鞭,凌厉地向风狂雨骤的夜抽去。

  青芒瞪着赤蕊,不敢相信这声音发自她的口中。雨声涛声在这一刹那似乎都被压住了,收敛了气势。

  狐觋倾身向前,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赤蕊。

  青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被赤蕊推醒的时候,他仿佛才刚刚闭上眼睛。但看到洞口投进来的微光,他知道,夜已经过去了。

  “你快来看。”赤蕊面色焦急。

  青芒跟着她把头伸出树洞,水云蒙蒙,树船仿佛是一江浑水中的一根秸杆,在灰白的急流里漂得很快,但不再有昨晚那样的大浪。

  “那是什么?”赤蕊指着前方。

  赤蕊指的东西不难看到,它是晨光微茫中唯一明确的东西——一大块白色耸立在最远处,仿佛落在江里的一团白云。

  就在他们极目远眺时,低沉的隆隆声传来,仿佛水下有巨龙醉梦酣然。

  我们漂到哪里来了?被小河冲进麦河,从麦河一直向前——

  青芒猛然醒悟。

  “白兽!尽头崖的白兽!”

  他弯腰想在树船里找个东西将船撑出急流,但除了枯草什么都没有。

  “快想办法掉头!”

  他冲蜷在暗影里的狐觋大叫一声,冒出洞口搜寻外面水里有没有漂着木棒竹竿。远处似乎有几只大桶,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不过树的端头上倒有几根没折断的粗枝。青芒估量着,忽然一跃而出,化为狐形,沿着树身匍匐而行。

  只爬了几步青芒就不敢动了。爪子无处可攀,树皮一攀就裂,乱风让他无法稳住身体,肚皮下的树干不断左右歪斜,象有意要将他摔进河里。

  “青芒!青芒!”

  赤蕊大叫着,半个身子趴到树干上,尽力伸出手,抓住他的尾巴,他才敢一步一步慢慢退回去。

  等他回到树里再抬头看时,江面已经变得很宽阔,止江从一条小蚯蚓瞬间膨胀成一只巨龙,上下左右水天一色,看不到岸在哪里。

  但尽头就在前方。

  不用谁告诉,现在他知道白兽是什么了——崖下深不可测的恐惧和江水咆哮如狂的凶恶全都凝聚在腾起的冲天水雾上!它以烈风为骨,怒烟为肉,庞大得让他瞠目结舌,挟冲垮山石之势,比任何野兽更可怕!这时它早已经不象一块云,恶狠狠地显出白兽的本来面目——不断张牙舞爪从尽头崖下扑上来,对着宽广的止江张开白色大口,吼叫着吞掉一切敢于来到面前的东西。

  青芒和赤蕊并肩僵立,绝望地看着白兽越来越高大。

  现在就是有桨有篙也没用了,他们飞快地顺流而下朝悬崖奔去,转眼间就要粉身碎骨,昨夜的一切煎熬都是枉然。

  一道白影掠过,狐觋跃上树干。

  “不行!站不稳!”

  青芒伸手去拉他,却抓了个空。眨眼间狐觋已经走到树端,好象完全感觉不到扑面狂风和脚下左摇右滚的树干。

  他在树端蹲下,前爪撑地,仰起头,一团光亮从他嘴里飞出,悬在上方几尺处。

  树船稳下来,笔直地朝白兽的巨口冲去。

  青芒呆瞪着眼前的一切,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一直到最后一刻,青芒才意识到树船在冲向哪里:在边缘前面一点,有几块犬牙交错的巨岩突兀在江心,事实上,那就是从远处看到的白兽的尖齿。他们正是在朝那些尖齿上撞去。

  他被赤蕊用力一拉,躲进树里,还没蹲稳,就在一声闷响中狠狠摔出去。

  青芒从树船最里面费力地爬出来,脸上肩上都火辣辣地疼,一摸,手上有血。

  “你干嘛不变狐形?”赤蕊回复人形,忧惧地看着青芒的伤口。

  他顾不上回答,把头伸出树外。

  树船卡在两颗尖牙之间,怒涛飞溅,水花迸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从头上滴在衣服上的水开始是红的,但很快就没了颜色。

  赤蕊抓住他的手臂,青芒回头,见她的嘴在动,但听不见她在喊什么。

  “什么?”

  他的声音也消散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

  赤蕊摇摇他,手指向斜上方。

  青芒抹开满脸的水,眯起眼向上看:黑色巨岩上,狐觋站在离顶不远的地方俯视他们,除了耳朵间或一抖,他在惊涛骇浪中一动不动。

  青芒对赤蕊点点头,率先化了狐形,一步三溜地沿树干爬上岩石。岩石比树干还滑,但缝洞多,不比麦河崖岸难爬。他把指爪勾进去,左蹬右踩,终于爬到狐觋旁边。他立刻变成人形趴下,伸手把艰难挪动的赤蕊提上来。

  狐觋注视着喘息不已的他们,忽然向外一跳,不见了。

  青芒大惊,伸头去看,只见狐觋轻捷如飞地沿着他们爬上来的地方腾挪跳跃,又回到水边,变了人形,奋力将树船从巨岩间推出去,青芒还来不及叫出声,树船已经在激流中翻腾几次,不见了。

  狐觋毫不费力回到他们身边,扫视了他们一眼,转身跑了几步,又不见了。

  青芒简直不能再吃惊了。他和赤蕊跳起身追去,到了狐觋消失的地方,他们同时看到那个大缝隙。

  那是一条黑漆漆的开口,周围的岩石都是黑的,但缝隙里更黑,象一只扭曲的盲眼。能看见的一小段坑坑洼洼,还有尖利如刀的怪石凸起。

  青芒喉咙里干哽了一下,回头看赤蕊。她眼中有疑惧,但没有退缩的意思。他们对视一眼,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一股暖气迎面扑来,仿佛黑暗深处未知之物向他们呼出一口气。轰隆隆的水声小了,脚下湿滑稍减,但磕绊更增。青芒什么也看不见,摸索向前,尽管已经很慢,还是一头撞上石壁。他左右试探,似乎没有出路——到头了。

  “这边,青芒。”

  青芒回过头,搞不清赤蕊的声音从哪里来的。这样的黑暗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整个凝结成一块。

  一只爪子碰了他一下,把他的一条腿朝某个方向拉了拉。

  他跟着走了几步,爪子又来刨他。

  青芒只顾跟着赤蕊的爪子,完全不知道在朝哪个方向走,在他觉得应该是石壁的地方,却绕了个弯,似乎调回头走了。

  “你能看得见?”青芒问。

  “一点点。”赤蕊的声音从他没预料到的方向传来。

  又走了一段,就在青芒彻底转晕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能看见一点什么了——一条模糊的白线。他眨眨眼,使劲盯住,慢慢看出这是一块岩石的边缘。走到面前,原来是个拐角,拐过去恍惚是条朝下斜伸的巷道。他小心翼翼往下走,水声又大起来,几十步后他来到一个灰蒙蒙的平台上。

  总算看到赤蕊了!连狐觋都在一旁。青芒松了口气。

  平台不大,上面胡乱立着几块怪石,赤蕊和狐觋各站在一块石头旁,盯着同一个方向。青芒好奇地跟随他们的目光,看到岩壁上有个洞,光线就是从那里来的。但除了明暗变幻不定的光,那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水!

  “我们在——在——”

  他扭头看来路,尽管几步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知道下来的路一定远远超过黑岩的高度。

  “尽头崖里面。”赤蕊接口。

  青芒好象看见了外面磅礴万顷的水以惊天动地之势跌落深渊,轰鸣如雷,烟雾弥天盖地,而自己就在一壁之隔。这景象让他心怦怦乱跳。

  “我们要去哪儿?”

  “唯一可以去的地方。”狐觋吐出灵丹照出向下的开口,朝里面爬去。

  向下的洞变得大起来,他们可以变人形站起来。洞越来越深入崖里,没有一丝亮光,连水声也渐渐沉寂,顶上和脚下到处是突出的岩石,有的象小小的蚁冢,有的象一杆老竹,还有的却象枝繁叶茂的大树。在狐觋的丹光指引下,他们在这些奇诡的石阵间穿行。有时候狐觋走得太前面,青芒会吐出自己的丹,只有些微光亮,但总比彻底的黑暗好。他的金丹干涩难咽,而且有一股草腥味,不象母亲修炼过的丹那么清透得象个气泡。也许以后他的丹也会那般无质无味,自己能活到那一天吗?如果还活着,会在哪儿呢?

  当他们最终从洞中走出来,青芒已经无法在白日的光线下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他们是在一个深深的宽峡底部,两岸山高万屻,直上直下,险恶无比;面前的河水不象他们度过一夜的止江那样暴躁,但更加雄浑有力,深厚宽广,对岸遥不可及。回头望去,峡谷尽头一片冲天白烟,尽管已经离开巨瀑一段距离,仍是响如炸雷,丝毫不见尽头崖和大水之源,只觉得是从天上直泻下来。

  河边并没有路,他们只能成狐形从河边峡壁的碎缝间攀爬前行。狐觋在前如履平地,青芒仍然用他在麦河练就的本事,虽然累,还可以跟上。只有赤蕊万分艰难,青芒不断停下来等,看她几次险些落入河中,青芒吓得一身冷汗。

  爬了一段,大河开始向左弯去,狐觋忽然大叫一声,朝前急跃。青芒跟上几步,惊讶地发现狐觋的树船漂在洄水处。他喜不自胜地回头对赤蕊大喊:“有船!”

  爬进树船,青芒和赤蕊都瘫了,他们不再伸出头去看外面是什么,一任河水日夜向东,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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