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婠死了……
听了那两人的话后，亓逸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还如旧般跳动。只觉得曾经与冷婠相处的画面一个个在脑海里放映，从一开始的青涩懵懂，到后来的愤恨怨怼。深深浅浅的记忆，或悲或喜，挥之不去。
“谢谢你救了我。嗯，那个，我叫冷婠，是西蜀冷家的人。”
“那你岂不是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好可怜啊……你愿意跟我回家么？你想不想去中原看看？”
“阿七，你的眼睛真好看。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阿七，你觉得我好看么？”
“阿七，你真好。”
“阿七，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好了。”
“傻阿七，你被我骗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我，冷婠，西蜀冷家的独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随从。”
“阿七啊阿七，你说说看你哪里能与莫无情相比？是武功？是家世？是财富？还是那张长得比我这个女子都阴柔的脸皮？”
“亓逸，你要恨便恨吧，我无所谓的。我冷婠本来就是这么势利薄情的女子，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的眼光。”
……
甜在心里，或痛至骨髓。爱过的，很过的，鞭挞自己的或是不愿记起的，此时此刻就如同走马灯上的图案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在亓逸的脑海里，心里放映。一个个记忆里的碎片拼凑出的正是亓逸脑海深处的那个眉眼如画，巧笑嫣然的女子。与冷婠相处的画面一张张略过，终是到了自己方才还和那个鲜活的女子见面的场景。
“亓公子莫要惊慌，只要听妾身说说话便可。不知亓公子意下如何？”
“阿七，我知道你怪我，恨我。可若是我说那时我本是属意你的，你可相信？若是我说，当时我说那些话是为了让你对我死心，以免得你遭到莫无情的毒手，你可相信？”
“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向你讨什么恩情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西蜀冷家的人不全是坏的，而我说的，也全是真的。”
“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阿婠？就一声……”
“罢了罢了……说好了只说说话的。是妾身贪心了。”
“亓公子，我知道你并未对我顾虑全消，现在有疑惑也是正常的。不过……到了晚上，妾身自然有办法让你相信。”
呵……原来她说得打消顾虑的办法就是以死明志，把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来试探他的心么？实在是可笑极了。难道她以为她死了，自己就能相信她的话了么？她不是善察人心的女诸葛么，怎么会做出这么可笑的事情？
可是，心为什么会痛啊……
当初的自己不早说过，再也不会为这个骗了自己的女人痛心了么？！
或许一直以来真正可笑的，是他自己吧。无论是爱慕还是痛恨，面对冷婠，自己做的每一次的选择竟然都是错的。而她，早就给自己吐露了她的决定……却是自己没有察觉，断了她最后的希望，将她一步步推进地狱的。
“阿婠……”亓逸不自觉的低声唤出。只是语声罢了，再无回应。心，渐渐地空了；眼，渐渐地沉了；回忆，渐渐地消散了；意识，渐渐地模糊了。自己，是要去陪她了么……？想到这里，亓逸的唇畔扬起一丝微笑，耳边传来了清晰又模糊的呼唤，随后便重重地向后仰去。
“小逸！”
“师父！”
“亓大哥！”
“亓小逸！”
“亓公子！”
几人看到亓逸的错愕、悲伤、恍惚、倒下，纷纷上前围住探查他的情况。温妙怜替亓逸把过脉后，发现他只是冷不丁的得知冷婠死讯，悲伤过度、肺气抑郁失宣，一时胸闷，上不了气所以才会晕倒。暂时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消休息片刻，调整心思情态便可。听了温妙怜的结论，众人才纷纷放下了心。将亓逸安顿在床上后，众人面对冷婠的死讯，便都安静了下来，一时无言。
“我真不知道那个冷婠到底有什么好的啊，死都不能安宁，竟让亓小逸那个傻小子一次又一次为她悲痛晕倒。”显然温妙怜对冷婠的成见未除，看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神色不稳的小小师弟，温妙怜真觉得替他不值。
“男儿第一次的动情，总归是最纯净美好的。”回答温妙怜的人并非是秦怀瑾，竟是平素里最无存在感的闻人歌。温妙怜看了他一眼，好奇道：“难道闻人大哥你动过情？”
闻人歌听温妙怜如此问，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垂下头却无言语，大抵是默认。然而温妙怜却没来得及追问他，便被秦怀瑾接过了话茬。
“方才在冷府里，冷婠与小逸单独说了好一阵的话。只怕除去告诉了他血雀宗的事情，还说了别的吧。否则小逸现在怎么会这么大的反应呢……不过总归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是有误会解开了也好，如此看来，既然指出血雀宗是冷婠临终前的话，可信度是不是又提高了几分？”
素妙仙与季琬琰默然，只是纷纷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唯有温妙怜无奈的看着态度变换飞快的两人，频频摇头。这倒是让越惊秋很是好奇，于是问道：“之前一直碍于师父不敢问，那个冷婠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让师父他那么上心，又让妙怜小师叔那么厌恶？”
听了越惊秋的话，温妙怜显得有点亢奋，抢答道：“惊秋师侄你不知道，那个冷婠是个骗了小小师弟感情，还差点挑拨了我们和小小师弟情谊、抢走他们的‘那个钥匙’的坏女人！只会装可怜博同情，假惺惺的看着让人就讨厌。”
听了温妙怜如此说，越惊秋哑然。她知道温妙怜的话颇为主观，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于是便把头转望向秦怀瑾。秦怀瑾自然料到越惊秋会来问他，于是笑答道：“她与小逸之间的事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当初的小逸是被冷婠发现，带回冷府的。妙怜的话虽然偏激，但却是真的。她诈死抛弃小逸，攀附莫无情也都是真的。再加上刚刚那两个路人所说，你自己来想吧。”
“这么说来，那她岂不是很坏？”越惊秋眨巴眨巴眼睛，表示疑惑。秦怀瑾听了越惊秋的疑问，也自问道这个冷婠，当真是那么坏么？想了片刻，却也没想出结果。于是道：“我也不知道。大抵立场不同，如是而已。”
听秦怀瑾如此说，越惊秋点了点头，淡淡道：“我相信能让师父他伤心欲绝的女子，一定不是坏到透顶的。”越惊秋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着憔悴的亓逸，思索了片刻，咬着唇道：“师伯，我想师父这个样子恐怕是要伤心好一阵子，肯定是不适合压抑在你们的仇恨里了。我想带他回越骆去。我也三年多没回去了，也不知道族里怎么样了，刚好那山明水秀的，也适合师父去调节心情。”
听越惊秋如此说，秦怀瑾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道：“也好。这几年在蒙山他难得开朗了些，如今却又遭遇如此打击，我也担心他若是醒来后再沉沦在过往的仇恨悲痛里，还能不能缓得过来了。只是我们查的事最好趁热打铁，也不能停下。惊秋，小逸就麻烦给你了。我带着妙仙和妙怜去查血雀宗的事。”
“秦大哥，那我能不能和惊秋他们同去？”季琬琰听越惊秋如此说，又考虑到亓逸的状况，便起了如此想法。只是越惊秋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也不待秦怀瑾说话，忙回答道：“琬琰，此去越骆山高水远。你又不比我们这些练过功夫的人身子硬朗，只怕受不起路上风吹日晒、路途颠簸的。还是留下吧。”
听越惊秋如此说，秦怀瑾深表赞同。又道：“琬琰身子柔弱，又不会武功。而我们去查访血雀宗只怕也是危机重重。为了保住琬琰的安全，还是有劳闻人兄弟带她先回蒙山为好。琬琰，我们有什么消息必定会传信通知你的。”
“这……”听了越惊秋与秦怀瑾的话，季琬琰的眼眸黯淡，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道：“那好吧。那我等亓大哥醒了之后再动身。”
亓逸黑甜一梦，再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抬眼望去，屋内只有秦怀瑾与越惊秋两人倚在桌子旁睡着了。晕倒前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充斥到脑海中，亓逸的情绪再次变得不平静。刚下了床时，越惊秋却从梦中惊醒，看着醒来的亓逸，忙晃醒秦怀瑾道：“师伯，师父醒了。”
秦怀瑾一醒来就看着亓逸的架势，忙问道：“小逸，你要做什么去？”
“灭了血雀宗报仇。”亓逸如杀神附体一般，语气冰冷，毫无感情。秦怀瑾忙拦住了他道：“小逸，你坐下。”
“我要去灭了血雀宗。”依旧是毫无感情，如机械一般重复。这次就连越惊秋都站了起来加入到阻止亓逸的行列。
“师父。我知道师父不好受，不好受就哭出来吧。无论是要报仇，还是要做些什么事都要先吃点东西，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你们让开。”亓逸的语气愈发冰冷，气氛一时间低至冰点。
“师父……”越惊秋抿了抿唇，突然道：“冷婠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吧。”
听了越惊秋的话，亓逸愣了一愣，却是哑口无言。越惊秋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继续道：“能让师父眷恋至深的女子，一定很不一般呢。可是师父，逝者已矣，过往的爱恨情仇也只能用来追忆。生者的安宁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告慰。”
“她，是很不一般……”亓逸有些怅惘失神。却没发现自己已经顺着秦怀瑾的力气坐在了床上。
“师父，随我回越骆好不好？徒儿好久没回家了。”看着亓逸不再吵闹，越惊秋便继续引着亓逸分散注意道。果真，亓逸的思绪被越惊秋带远，愣愣问道：“我去你们越骆做什么？”
“陪徒儿回家啊。难道师父你舍得你可爱的徒弟自己孤零零的上路么？万一再遇到猛兽坏人……”看着亓逸的眼神越来越怀疑，越惊秋忙改了口道：“再说了，我们越骆部族山明水秀，与世隔绝。对现在的师父也好啊。师伯已经同意了呢。”
顺着越惊秋的话，亓逸的目光便落到了秦怀瑾的身上。只见秦怀瑾点了点头道：“小逸，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做人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否则一个不小心，便是化身为魔，万劫不复。小逸，过去的爱也好，恨也罢，就让他如烟消散。你太累了，跟惊秋一起去越骆部族散散心吧，血雀宗的事，有我呢。”
一句“如烟消散”，便让亓逸觉得身上一送，心里一空；而再一句“有我呢”，让亓逸觉得万分踏实心安。亓逸点了点头，可还是疑惑不解道：“可是为什么舍近求远要去越骆？我和你们去中原也是一样的。”
“因为留在中原，师父你还是会被俗世所闹啊。而且我都三年多没回家了，师父你不愿意去我的家看看么？再说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师伯他们的调查有了结果，或是师父你哪天在越骆待腻了，我们就回来啊。”
看着侃侃而谈，脸上写满了“我是为了你好”的越惊秋，亓逸的第六感告诉他，越惊秋拼命的让自己去越骆恐怕不仅仅是回家和让他调养身体那么简单的。于是眯起那双寒凉的桃花眼睨着越惊秋问道：“就这么简单？”
越惊秋觉着自己被亓逸的目光射穿了好几个窟窿，于是缩了缩脖子，璨璨笑道：“嘿嘿师父，那个，我知道那位冷姑娘是个好女子，其实我们越骆部族里也有很多好女子呢。”
亓逸听着越惊秋没头没脑的话，不是甚解，于是下意识嘲讽道：“你是说你自己么？”
看着亓逸能与自己开玩笑，越惊秋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却是没好气的说道：“师父你说什么啊，就会取笑你徒弟。我说的好女子可是我家少主。师父，你还记得凉粉果子么？那东西的做法可是我家少主开创的。”
凉粉？回想起三年前与越惊秋长安初遇，她凭着一碗清凉爽落，甜蜜芬芳，沁人心脾的凉粉赢了与自己的赌注。亓逸突然对越惊秋口中那个发明了凉粉做法的女子有些好奇。看到亓逸若有所思，越惊秋便趁热打铁道：“师父，想不想去看看？”
“好。”
一个“好”字出口，亓逸方才回神。看着越惊秋露出满脸奸计得逞的笑容，亓逸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好像自己又被越惊秋这个丫头给算计了？
不过亓逸转念一想，能出去散散心长长见识也好。或许那个在越惊秋眼里最美的越骆，真的能让自己不再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