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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44章 瘗玉埋香美人殇

俩小儿闹江湖 钩吻蝶 6577 2023-02-01 11:13

  净居庵佛堂内,一个身批袈裟的姑子静坐在破落掉漆的佛像下。手下木鱼敲响,衬得只有一人的佛堂格外静谧。

  “咚咚,咚咚。”木鱼平缓的声音在佛堂里回荡,慈安妙目紧闭,菱唇开合,曼妙的念着禅经。或许是常年与青灯古佛为伴,这位昔日里被人避之不及的优昙魔女此刻却显得异样的平和与从容。

  咚咚——

  咚咚——

  慈安的手,越敲越慢。木鱼的声音却愈发显得绵长。或许是听到门外院里的嘈杂声响,慈安的手落下,重重的敲在木鱼身上。

  咚——!

  木鱼声萦绕在整个佛堂之中,欲显空灵缥缈。

  “即种因,则得果,一切命中注定。还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罢了罢了……”语声罢,慈安睁开双眼,眼目清明,带着一丝丝的留恋不舍,但却很快被决然取代。慈安理了理衣袍,缓步踱至佛堂外。

  秋日的阳光,不似夏日热烈,但照在人身上却倍感和煦舒服。金色的银杏叶从院内那棵银杏树上飘落,洋洋洒洒,或许正是深秋挥笔下的写意。慈安对着银杏树,叹了口气。看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来人将本就不大的院落堵得拥挤,慈安只能轻叹了句:“阿弥陀佛。”

  “蔺如玑,竟真的是你。”率先认出慈安的人乃是崆峒派掌门人青无涯。只听他咬牙切齿的道:“别以为你装成了尼姑我就认不出你来!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蔺如玑,十八年前你杀了我师弟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今日?没想到,你这个女魔头竟能逃过天痕灭宫,逍遥法外,在此隐蔽了十五年!不过苍天有眼,今日就是你伏诛之时!蔺如玑,还我师弟命来!”

  听了青无涯的话语,喊叫声此起彼伏,大都是替自家的谁谁谁来找优昙魔女蔺如玑讨命的。然而被众人声讨的慈安却除了方出来时说的那句佛号与那声叹息,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盈盈矗立在那,如一塑雕像一般纹丝不动。任凭千夫所指,却也没皱过一下眉头。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忽起,众人皆停了声音。只见一个手拿佛珠,长得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踱至人前,双手合十揖了一礼道:“贫僧少林寺方丈玄济座下首徒无花。”

  慈安见那无花小小年纪就彬彬有礼的样子,全然不似如青无涯一干所谓的尊者大家那般状似癫狂,又敬他乃是玄济大师首徒,于是鞠了一躬,回礼道:“阿弥陀佛,贫尼慈安,见过无花师傅。”

  “见过慈安师太。”无花面上云淡风清,就如同一个来讨教佛法的普通僧人一般打着禅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慈安听无花如此说,却是一愣。她本以为无花与那些人一样是来渡她去见我佛的,然而无花却丝毫不提有关因果报应、天理论法或普度众生一类的话语,反而是以《金刚经》尾句讲万物之虚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劝她不需在意眼前的这群人么?

  慈安猜不到无花心中所念,于是决定试他一试。便直言回应道:“阿弥陀佛,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饿鬼;皈依僧,不堕旁生;南无阿弥陀佛!”

  这句话出自《瑜伽焰口施食》。焰口,乃是饿鬼道中鬼的名字,是放焰口这一法事的施食主要对象。这句话字浅意深,有时或用于做法事超度亡灵,也算是一语点破了慈安此时的心境。无花自是听出她视死如归的意思,于是淡淡道:“佛言:人命在呼吸之间耳。慈安师太何须如此在意呼吸之间的事?为佛弟子,常于昼夜,至心诵念八大人觉。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

  无花这句话原本的意思简单而言是说为佛子弟,一切功德都至心回向给法界所有众生。然而此处却是反语,意指慈安此生无论是彼时杀戮还是此时向佛也都与她本身无关,而是和众生有关。讲到此处慈安总算明白,这位少林寺住持的首徒,这位无花师傅竟然是来劝她看开放下,而非是取她性命的。然而她却不解为何无花要如此做,于是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无花师傅,贫尼记得十八年前,少林寺的玄空大师死在了蔺如玑手上。一业多果,多业一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慈安曾经犯下过业障,便预料到了今日之果。慈安苟活多年,早就想的清明,无花师傅不必再劝。”

  听慈安如此说,无花只叹了一句:“阿弥陀佛。”便摇了摇头离开了净居庵。其他人虽不太懂无花与蔺如玑的那段对话,却也听得出无花语中有放过蔺如玑性命的意思。虽然愤恨不甘,但却没人敢打扰了少林寺中圣僧的渡化。所幸现在无花已然离去,那些人也就肆无忌惮了起来。于是先前消失了的讨伐声又此起彼伏起来,一时间众人情绪高涨。

  “多行不义必自毙。”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蔺如玑,你认命吧。”

  “杀了优昙魔女,为惨死在她手下的人报仇!”

  “杀了她!”

  “杀了她!”

  “……”

  然而这些人虽说是叫嚣的厉害,但却碍于因此事召集天下的武林盟主冷宇珩的面子,并没有一人真的上前。然而冷宇珩醉翁之意不在酒,孟恪、亓逸一行人未至,此时就杀了蔺如玑了事,岂不是辜负了他这一番心思。因此冷宇珩就看着身后那群人煽风点火,鼓动人心,但却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只见身后那群在他眼中不过是棋子一般的莽夫们的情绪达到了制高点,冷宇珩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貌岸然的道:“诸位可愿听我冷宇珩一言。”

  “今日之事本就是冷盟主您组织的,我等自然洗耳恭听。”

  “冷盟主请讲!”

  “我等听从冷盟主的号令!”

  “……”

  冷宇珩见众人对他无不心悦诚服,暗自里早就心花怒放。暗道自己既能借机逼死孟恪,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能立威于人前,果真是个一石二鸟好计谋。但人前却还是衣冠楚楚,装模作样的道:“十五年前,天痕宫作恶多端,被‘逍遥客’孟大侠一举歼灭,不复于世。这才还我江湖武林一片安宁。然则今朝,优昙魔女却存活于世,重现江湖。这其中缘由不得不让人揣测啊。”

  虽说冷宇珩的前半句是在替孟恪歌功颂德,而后半句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字字矛头直指孟恪。听冷宇珩如此说,场上一片静默。尽管蔺如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可孟恪在世人眼中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侠客。且不提他是否灭了天痕宫一事,但就他少年成名时所行的惩恶扬善之举,就足够让他立下威名了。场上受过孟恪恩惠或是敬仰孟恪的人数不胜数,让这些人去指责孟恪,他们是真的做不到。

  “冷盟主,这……必定是这妖女诡计多端才逃过一劫!”

  “对!此事必定与孟大侠无关!全是这个妖女的错!”

  “……”

  风向一时转变,冷宇珩虽然嫉恨,但却似是公正严明的说道:“可我听说,孟恪与蔺如玑本就是师兄妹。如此说来,本盟主不得不怀疑十五年前孟大侠灭天痕宫一事是早有预谋,而这个魔女还存于世乃是肆意包庇啊!”

  错愕。

  满场错愕。

  就连蔺如玑都没想到冷宇珩竟然拿她与孟恪的师兄妹身份做文章,竟将孟恪灭天痕宫之事说成是蓄谋已久的收买人心之举。这个冷宇珩当真卑鄙!

  “冷盟主……您说的是真的……?”场上人见冷宇珩言之凿凿,有些人便已摇摆不定。冷宇珩见人心动摇,冷笑道:“当然,否则当日比武大会上亓少侠手中的‘月下霜’又是从何处得来?难道你等忘记了孟恪的师父神祺老人本就姓‘蔺’了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是了,那位被人尊称为神祺老人的武林宗师,可不就是叫蔺书玄么!那么说来,这个蔺如玑当真是神祺老人与神瑞婆婆的女儿?是逍遥客的师妹?

  难道……孟恪真的是冷宇珩口中的那般的满腹心机的小人?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慈安冷冷的看着蛊惑人心的冷宇珩与心神不定的众人,竟笑出了声。这一笑,如旱天惊雷一般,一下子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女魔头,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慈安一扯头上的尼姑帽,她竟是带发修行!如瀑似的长发便从帽中撒下。尽管素衣素面,但却风华依旧。此刻的慈安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孤芳自赏,冷艳无双的蔺如玑。蔺如玑冷冷望向场上众人,面上带着嘲弄和杀气。气势陡然凌人,想到彼时优昙魔女的冷酷无情与残忍手段,场上包括冷宇珩在内的一干人等此时骇得腿都软了。

  “我笑你们还真是无能。我蔺如玑避世多年,竟还能让你们怕成这样。你,你,还有你。”蔺如玑玉指轻点,然而包括青无涯在内,所有被点到的人纷纷都下意识的缩了下头,生怕下一刻便会被蔺如玑置于死地。可蔺如玑却没将他们怎么样,只是继续道:“你们不是叫嚣着要报仇么?那么多满口侠义道德之士,难道还怕我这个女魔头不成?”

  “蔺……蔺如玑你别嚣张!”青无涯壮起了胆子,故作大声,色厉内荏的道:“冷盟主他一定会亲自将你就地正法的!”

  “对!我们还有冷盟主!”

  “冷盟主在这,大家不要怕!”

  “冷盟主,杀了她!”

  “……”

  冷宇珩显然是未预料到事情发展的趋势,此刻应是被赶鸭子上架。说实话,在这个手腕冷毅铁血的女魔头面前,冷宇珩真的是怕死了。可他此刻却要自作自受,不能退缩。就连嘴巴都打着哆嗦,张张合合,欲言又止。蔺如玑见冷宇珩如此,好笑道:“冷盟主?冷宇珩?你们竟然还想指望他这个口若悬河,虚有其表的白痴么?”蔺如玑一边说着,一边盈盈走到冷宇珩面前,挑衅道:“冷盟主,蔺如玑现在就在这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冷宇珩,你动手啊!”

  看着眼前的蔺如玑,冷宇珩下意识的拔出佩剑护在身前,抖着声音道:“女魔头,你别过来。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伤了我,这里的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哦?照冷盟主的说法,我放你离开,你们就会放过我了么?冷盟主,你是不是搞错了?你们才是刀俎,我蔺如玑才是鱼肉啊。”

  蔺如玑笑的娇媚嗜血,但在冷宇珩眼中却如从阿鼻地狱中来的鬼魅一般。冷宇珩身子一抖,手中的剑便落在了地上。蔺如玑弯下腰将那把剑捡起,以袖拭剑,就好似在擦拭上面的血迹一般,看得众人是胆战心惊。

  “女魔头,你要做什么?”

  蔺如玑兀自擦着剑,不再看向那群人。柔美的唇微开,也不知是回答,还是自言自语。只是语声曼妙,禅机盎然,仿若带人进入极乐世界一般。

  “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蔺如玑此生为恶,皆怪我年少轻狂,善恶不辨,妄图虚名。不知根身器界一切镜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计较,才会徒增烦恼。却与他人无由。一念愚即般若绝,你们不就是想要如玑的命么?今日,蔺如玑便还你们一条命。然冤冤相报何时了,此后烟云消散,不必重提!”蔺如玑感觉到是她心里的那个人来了,后面的话也是说给那个人听得。此刻的蔺如玑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候,笑得纯真美极,就如深秋将死枯蝶,在展现着她一生最后的哀美。

  “不!”门外的声音已无人顾及。剑花挑转,蔺如玑手中的剑直直戳进了自己的胸膛。一口鲜红从口中吐出,身上、剑上、地上血花点点,桃染秋叶,倒是比夏日最红的花、清晨最美的霞更艳烈。

  大抵花颜最怕秋,南家歌歇北家愁。

  从来几许红裙色?不叫俊杰遗恨留。

  繁华颜色终将要落寞,轰轰烈烈会敛于平淡。生生死死,亦或许只是一场大梦。蔺如玑的梦醒了,就要离开走远。任谁也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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